「唔好意思，請問有無人執到一件黃色T-shirt？上面有個打鼓嘅BB圖案。不過……件衫係爛嘅，有個大窿……」人在地鐵站的失物認領處，在外面猶豫了好一陣子，終於鼓起勇氣走過去，唯開口時仍自覺有點不好意思。誰會拿一塊破布去當失物處理？但你或者想不到，這件破衣對女兒而言，有多重要。
如果說它的地位差不多跟我這個媽媽並駕齊驅，其實也不為過。情況就如有些孩子對某個破舊發黃的毛公仔，又或是皺巴巴滿是口水漬的小手帕特別偏愛。而這件破爛不堪的黃色T-shirt，雖然「霉皺酸宿」樣樣齊，卻是我女兒的安全感來源。
一件又霉又殘兼成陣口水味的爛衫，有時可以媲美媽媽的安全感。
我就姑且稱它為「阿衫」好了。它本是我高中時代的衣服，但不知為何女兒會看上它，只知道她從幾個月大開始已跟「阿衫」形影不離，即使它已穿了一大個破洞；即使長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毛頭；即使別人看來它只是一塊爛布，女兒仍視它如寶。
愛屋及烏，「阿衫」也慢慢在我心中建立了一定地位。我曾幻想女兒婚後仍會珍藏著它，就像我妹妹，三十多歲人了，仍珍藏著兒時媽媽送她的那個橙色小鴨枕頭，她甚至想過在婚照上給它預留一席。
可惜事與願違，「阿衫」走失了！你不會知道女兒那刻哭得有多難過，而我，又有多不知所措。
我開始把記憶重組，先致電大廈管理員查問，然後又沿著地鐡站前往playgroup的路，來來回回走了兩遍。我找遍沿途的垃圾箱，心想或許有人當它是破布丟了。我明知機會渺茫，但最後還是到地鐵失物認領處確認。
終於，「阿衫」跟我們訣別了。
之後跟家人說起，他們的反應先是驚訝，接著是淡淡然的一句：「其實慢慢等佢戒咗都好嘅。」雖然女兒有時拿著這件爛衫上街會令我感到尷尬，甚至寒酸，但那怎也說不上是個壞習慣，所以我從沒想過要孩子戒掉。我太清楚「阿衫」在女兒心目中的地位，還有它根本就是我的最強武器呀。有了它，女兒每晚才能安然入睡；而遇上情緒不穩的日子，只要把它抱在懷中嗅兩嗅，這小妮子的心情總能慢慢平伏下來。然而突然失去了它，莫說孩子會因此缺乏安全感，就連我這個當媽的也竟然不安起來。
我嘗試朝最壞的方向想：女兒應該會坐不安，睡不穩好些日子，鬧情緒的時候，我也必須多花幾倍的力氣來使她平靜。只要熬得過這些，一切就雨過天晴了。但最終要熬多久還是未知數。幾天？幾星期？還是要幾個月？加上快要開學，沒有「阿衫」相伴，對我母女倆來說都是mission impossible。
最後，我情急智生找來另一件顔色和質料都差不多的衣服來冒充，而女兒竟絲毫沒有察覺。那刻，我既如釋重負，又有點內疚。我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大人，利用孩子的天真無知來欺騙了她。但當我看著她一衫在手就彷佛擁有全世界的模樣，我告訴自己，這個美麗的謊言暫時還是要說下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