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155曾建平先生(罕見疾病聯盟主席,一位兒子一位爸爸)
我與香港罕見疾病聯盟主席曾建平先生認識已五年有多。他本身亦因罕見病而有視障,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,我就「照顧者」上身,一心想讓至今只剩微弱光感的曾生能吃一頓「無障礙」午飯。
▌自以為是的「照顧者」就是「障礙」
與曾生熟絡過後,他才跟我說,那一天他唯一的「障礙」其實就是我。一來曾生根本不用別人照顧,二來當然就是我「照顧他」的方法是完全用錯了。
我沒有照顧視障者的經驗,最後弄巧成拙。例如他平日一手拖著導盲犬,一手用來探索前路。我卻一把抓緊他手臂,嘴巴說著前一點後一點,還不如讓他自己伸手摸摸桌椅在哪,感受距離。(編按:如果大家想為視障者引路,讓他們把手輕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可以了。)
這是我跟曾生學的第一個大道理——
當你不了解別人時,你根本不會照顧得了他。
套用在已為人父母的自己身上,我照顧小孩時,有沒有也放低「照顧者」高高在上的心態,從小孩的需要出發?
▌變得更好,源於接受
曾生並不是先天失明,但罕見病從小就影響他的視力,他從小就認知自己終有一天會完全看不見。他經歷過成長時期視力漸漸失去的痛苦,及成長後需要從頭學過如何照顧自己的磨練。
他用了兩個字來形容自己如何過渡這個時期——接受——這也是我跟曾生學的第二個大道理。
從大約3-4歲開始,曾生的視力比其他同齡的孩子就要差,特別容易跌倒,尤其是在晚上光線較暗淡的時候。他的父母帶著他到處尋訪名醫,直至到曾生11歲時,終於確診他的視力因為遺傳基因問題,只會愈來愈差而無藥可醫。
我們都可以想像,要是患有眼疾的是自己的子女,那種揪心之痛。曾生的父母亦然。他們都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,甚至還認為將來的科技發展能為他重見光明。
曾生說:「我全然感受到父母對我的愛、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,為了我能正常上課,他們跟老師要求讓我坐在最前,為了讓我將來能看得見,他們甚至帶我去美國求醫。」
▌只是他們不知道,孩子已活得很好
不過,對曾生而言,只有愛還不足夠。
父母總是覺得內疚,問自己是否做錯了些甚麼,為甚麼小孩生來就要受苦。直到曾生已成年,他們也不曾停止為曾生尋找新的治療技術,希望兒子活得更好。
「他們不接受兒子眼疾無藥可醫,反倒成為了我的壓力,及將來要面對與適應新生活的阻力。」當父母未能接受孩子眼睛的殘疾,也就沒有去為孩子籌謀往後該如何面對「看不見」的生活。適應新生活方式亦會變得更困難,不論是在克服日常生活上改變的困難及心理上的障礙。
然而,作為孩子的曾生卻說他從來沒有責怪過父母,因為父母的不接受出於愛。他們只是不知道,孩子已活得很好。
▌天下有誰能生而沒缺陷?
「現在叫我回復光明,我反而不會習慣。」曾生笑著說。
是的。父母總是把各種各樣的期望放到子女身上,卻不知不覺忘記了,接受子女的一切才能令他們活出真正開心快樂的人生。
而接受一切,是包括了孩子的美好和缺陷。
「哪一個人能生而沒有缺陷?哪一個人能在世上活著而不帶有任何污點?只是,我的缺陷比別人的較容易被看見。」半點不帶自卑的說著自己的「缺陷」,正正是曾生強大的地方。
▌不完美的人 卻可擁有完滿人生
他的父母怎麼知道,眼疾竟然可以是上天賜給曾生的一份禮物?——這是我從曾生身上學到的第三件事。
知道有遺傳病,視力會愈來愈差,曾生選擇了正面去面對,讓耳朵代替眼睛,過與正常人一樣的生活,更成立了病人組織罕見疾病聯盟,透過自己的經歷去勉勵同樣患有罕見疾病的小孩及他們的家庭,並積極參與倡議工作,推動政策去改善這些家庭的生活。
孩子生來就不完美,容易看得到的外在缺陷、及不太容易察覺到的內在缺陷,父母不接受就不會與小孩一同去面對,只有接受,孩子才有機會開展適當的治療,並走上適合自己的道路,像曾生一樣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,過豐盛的人生。
我很感激曾生給我一次這麼認真訪問他的機會。這次訪問再一次提醒了我自己,孩子不用完美,孩子是可以有不同的缺陷,但他們還是可以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。
受訪者小檔案
曾建平,患有視網膜色素病變,自幼年起視力已受影響,但無礙他學習工作結婚生子,後來病情變差,至今只剩微弱光感。在只餘光與影的世界,曾健平也曾經氣餒過,但得到病友的啟迪,重新適應新生活,並積極實踐倡議工作。他曾任病人互助組織聯盟主席,創辦香港導盲犬協會,培訓本地狗隻幫助失明人士融入社區,並於2014年成立香港罕見疾病聯盟,擔任會長至今,致力協助罕見病人及他們的家屬,推動倡議工作。
圖片由受訪者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