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特殊學校工作，校長有時候會給我一些突發任務，衝擊著我的小心臟。這次的任務是訓練一位學生做親善大使，為兩日後突然到訪學校的嘉賓做校園導賞，而且還要讓傳媒採訪。
天哪，疫情期間，我只有兩個「半日」上課天的預備時間，除了設計導賞路線、撰寫介紹講稿、訓練學生，還要在學校裡找一位招架得住大場面的學生……校長真看得起我，我也只好硬著頭皮接受挑戰，立即找我心目中最可靠的學生——
倩倩。
很少會在特殊學校找到像倩倩那樣的女孩——清秀、端莊、多才多藝，她每一個動作、每一個笑容都居然那麼的得體、那麼的恰到好處。坦白說我對倩倩頗有私心，平日會特意把她的言語治療課安排在萬念俱灰的星期一，每次課堂上見到她付出百份百的努力，實在頗有提氣砥礪之感。
有時候我默默看著倩倩，覺得她好像一部日益進步的AI，把一切我教她的社交規則輸入自己的系統，再完全制式化地表現出來。說她其實是一位自閉症的學生，真是沒有人會相信的。
校長的不可能任務，我與倩倩之間的革命情懷
我向倩倩公佈校長這個不可能的任務時，她只給我一個永遠溫和、人畜無害的笑容，好像早已習慣了老師和姑娘會突然「求助」於她，因為她在我們學校彷彿已是一顆明星般的存在。
於是那兩個緊湊的「半日」，我和倩倩一起閉關在言語治療室，埋頭苦幹我們的大Project：由零開始一起寫稿，逐句反覆練習，逐段記憶背誦，在校園每個角落並肩走著一起設計的導賞路線。放學了我們就繼續把握時間，用Whatsapp Videocall再一起練到日落，邊練邊吃晚飯，倩倩就這樣毫無怨言地陪我練了足足兩日兩夜。
幾十雙眼睛下，親善大使亮相
終於到了嘉賓到訪的那一天，原來場面比我想像中的更大陣仗！倩倩與我「二人匹馬」，面對三十幾位陌生的政府官員、議員、記者，還有無數舉著器材擠滿操場的攝影師、當然還有校長和老師們……一時之間，清靜的校園變得沸沸揚揚，幾十雙眼睛都定睛望著倩倩。我知道大家好奇又期待：到底特殊學校可以找出怎樣的學生代表？一個自閉症的孩子又是否能勝任親善大使一職？
臨開始之前，被眾人看得有點心慌的我小聲地問倩倩：「你有無信心呀？」其實根本是我自己信心軟弱，我幾乎已認定倩倩沒可能做得好，我害怕她出糗。但是倩倩只對我講了一句：「我有信心，姑娘我會加油！」溫柔而堅定，直直敲進我不安的心。於是我輕輕握了她的手一下，給了她一個故作鎮定的眼神，我們便開始了校園導賞之旅的小革命。
由星兒到明星，整整十年的「全民造星」
不知道是否因為倩倩不諳交際，反而令她不懂得怯場呢？事實上，她真的遠遠比我這「正常」的大人更堅韌，更能抵受得住壓力！在整整一個半小時的校園導賞，倩倩在每個地點都淡定有禮地向嘉賓介紹，甚至處變不驚地回應嘉賓臨時提出的問題，當然有時候她回應得不完整，但她溫婉的笑容就是最好的回答。
最令我驚喜的是，一些我們事先只有輕輕演習過的——細緻到怎樣做出如禮儀小姐的肢體動作，甚至要按住升降機的開門鈕讓嘉賓先行的細節，倩倩都一一做到，甚至比我想像中做得更好、更自然，一舉一動更閃閃發亮。
只見攝影師不斷對準倩倩按著快門，好似全世界的目光都凝結在她纖細又強韌的身影。我也望著倩倩美麗而自信的側臉，這時候的她好像一顆渾然天成的明星。但是，其實有哪位嘉賓會洞悉她背後咬緊牙關付出的努力，她又從小花了幾多力氣提醒自己時刻要舉止「正常」、克制隨時可能會出現的自閉症特質？
調教你星兒
無錯，倩倩是一位星星的孩子，她的自閉症大概永遠都不會被治好。但現在她也是一顆被點亮的明星，看起來圓融、優雅、足夠融入社會，未來也許有資格在嚴苛的社會過上「正常」的生活。
與其說倩倩一直在偽裝「正常」，不如說這是身邊人多年調教、推波助瀾，倩倩也用功修煉的成果。
這才是我今日真正想講的不可能任務，但是老師、治療師、家長和倩倩一起做得到了。由星兒到明星，這可是一個身邊人花了整整十年的「全民造星」計劃……
*文中人物為化名
圖片來源：Unsplash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