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過幾篇關於孩子面對喪親的感悟，發現好像把我們兩母女的喪親之路寫得太平坦，事實是我們也曾絆在很多關卡上，有過一段狼狽不堪的時光。
的確，她的思想準備是足夠的，勉強理解生命的無可奈何，但還是無可避免的經歷情緒上的反撲，撕裂我們本來親密的關係。
丈夫走了半年後，女兒的情緒才開始解凍
在丈夫離開後，我帶著女兒和家傭姐姐搬家了。各種各樣的事務忙完了，一切塵埃落定，我們開始重回正軌時，她的痛處才剛好解凍。
大概是半年後，女兒有天晚上凌晨起來，半睡半醒間對我拳打腳踢，伴隨激動的大哭大鬧，口裡吼著「唔要媽媽，我嬲媽媽」。但若我離開，她卻又撕心裂肺的哭叫著媽媽。
第一天晚上我安慰，她掙扎把我踢開；第二天晚上，我再安慰，她再次把我踢開；第三天，我對著她大吼，她崩潰的大哭。到了第七天，我背向她的拳腳，默默的垂淚，自虐的用身軀承受的每下重擊，企圖轉移心裡的痛。
這種又愛又恨的矛盾，不禁自責的問，我做錯了什麼？後來，我接下她的拳腳，守候著哭累了的她，在她張手時，再擁抱著她。這樣的狀況，持續了好幾個星期。
面對她日間失憶，晚間失常，我不禁懷疑是否需要找什麼拜一拜。她夜裡的折騰，剝奪我的睡眠，磨蝕我的耐性，我們的親子互動也充滿火藥味。日間我盡量陪伴她，她總是在我的底線上跳舞，親子時間頓成管教戰場，我們傷痕纍纍。心力交瘁的我，擠不出同理心去連結孩子。方向錯，愈努力，離目標愈遠。
以治療師的角色走入女兒世界
然而先照顧自己，讓自己能靜下心來，把自己的孤單和委屈放一旁時，終於能在困境中找到出路。重復的親子角力讓我也差點忘記自己的本業，自己還有一技之長。
在疫情期間，好不容易找到了專業的遊戲室，為女兒開始遊戲治療，讓我以治療師的角色走入女兒的遊戲世界。短短的一小時，已讓我與她的世界接通。
原本無憂無慮、萬千寵愛的她世界只有七彩顏色，某天卻好像突然被黑白灰色的顏料傾倒下來。五味紛陳的情緒太衝擊，她在日間勉強維持運作，被封印在潛意識的憤怒和被遺下的恐懼開始蠢蠢欲動。到了晚上，排山倒海的憤怒蜂擁而至。爸爸不在了，我便是唯一的出口。那段時間，我們都忘記了對方同樣情感受到重創，而我，卻急於推她重回生活的正軌。
遊戲治療的奇蹟：情緒怪獸從地底爬上來了
我終於親身經驗遊戲治療的奇蹟，就在治療的第一天晚上，我們便有第一次的一覺安眠，多神奇。
然而，取而代之是從潛意識層面爬升上來的情緒怪獸。治療的幾天後，她因為一件小事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脾氣，把水杯給她，她更激動的把水杯重重的摔的地上。玻璃碎落一地的聲音鎮住了她，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失控嚇倒了。
其實這也是進展。情緒力量能提昇到意識的層次被看見、被接納，然後被轉化、疏導、昇華。到了第二節的遊戲治療，女兒的夜驚問題已完全解決，我終於從惡夢中醒來。
火山怪與小島女神
為了更穩定地為女兒進行遊戲治療，也讓更多的孩子在情緒受困時得到適切幫助，我也開設了自己的遊戲室。
我們每週的遊戲時間，是女兒最佳的情緒穩定劑。兩個月間，在她的遊戲世界中，我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出爸爸離世的陰霾。我們就像連島沙洲，看似兩座孤島，疏導了澎湃的洪水後，終於找到通往對方的路。
兩個月後某晚上，我問她還會有嬲媽媽的感覺嗎，她緊緊摟著我，眼泛淚光的說：「我全世界最愛媽媽」。
那刻我想起《魔海奇緣》結局的部分，Moana本來正要打敗火山怪去拯救小島女神，然而千鈞一髮的瞬間，發現來勢洶洶的火山怪正是被偷去了心的小島女神。我好像跨過了重重難關，把心還給了小島女神，大地再度回復生機。
每個孩子都有崩潰失控的時候，我們能看穿他們的脆弱，替他們修補內心的傷嗎？
圖片來源：《魔海奇緣》劇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