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兩歲半的時候,丈夫升職,我們家剛完成了裝修,而我找到一份符合我嚴苛搵工條件的半職工作,方便我能更兼顧孩子的成長。憧憬著在溫馨的小窩,與孩子候著門鈴,張開雙手迎接疲憊的丈夫,歲月靜好,近在咫尺。
而我第一天上班,也是丈夫確診四期肺癌的那天。在第一個上班日,我辭職了。就這樣,按門鈴的是叫「無常」的陌生人,要我們簽收靈魂預訂的考驗。
不幸中之大幸是,我剛好在無常來到前,接觸到生死學大師伊莉莎白‧庫伯勒—羅斯(Elisabeth Kubler-Ross)的作品。
生死學大師驅散了我對死亡的不安
羅斯醫生的自傳《天使走過人間》中追訪了有瀕死經驗(dying experience)的病人。這些「死過」的人分享了他們「死亡」的過程及死而復生的奇蹟。他們不約而同地述說死亡後奇妙的經歷,感覺像融入在溫暖的光之中,平靜而美好。
有些更表示,這場「復活」的經歷揭開了死亡的神秘面紗,令他從此更珍惜自己剩餘的生命,尋覓人生的意義,嘗試自己未完成的使命,比原來更坦然幸福地活著。
小時候,我對死亡不敢有半點想法,因為但凡有一點好奇,都會被媽媽摀著嘴巴,然後「有怪莫怪,細路仔唔識世界」般「被道歉」。中學時代總愛看恐怖片,陰曹地府的場景和用電筒照面的羅蘭姐仍然烙印在我腦海,偶爾午夜夢到還是會嚇得輾轉反側。死亡是甚麼從沒有正面的認識過,卻在恐怖片中對死亡建立了不少可怕的連結。
死亡之所以讓人恐懼,從不是因為死亡本身,而是在於我們把它當作忌諱,然後一代傳一代的複製恐懼。在讀別人的故事的過程中,我直視死亡,拆解自己對死亡的恐懼和不安,重新認識生與死,一點點建立我的信念系統。
毛蟲的故事
其中,我最喜歡羅斯醫生為一個癌末的病童畫的而創的一個故事,分享她對死亡的看法,溫暖而又讓人充滿盼望。
「從前在大石旁,住有一群毛毛蟲。大的在告誡小的千萬別要去瀑布那邊,因為去過的永遠也回不來。對小蟲來說一個恐怖的傳說,大家都望而生畏。小的長大了,到了蛻變的時刻,破蛹重生,拍翼四處飛,看見美麗的瀑布,忍不住飛過去,發現了原來穿過便可到達一個更美麗的新天地。他想起毛蟲的傳說哈哈大笑,本來打算回去告訴大家,但最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,悄悄的飛走了。因為他說時候到了,他們也會知道。」
讓孩子笑著道別
在丈夫彌留之際、讓孩子預備見爸爸最後一面之前,我也跟她說了這個故事。我說,爸爸也像蝴蝶,進入了下一個階段,像結蛹一樣不吃不喝,等待蛻變的一刻。到時,靈魂破蛹重生,便會像蝴蝶一樣自由自在,然後那個殘破的殼也不再需要。
我嘗試用她更易理解的語言去說明:「爸爸好努力爭取同我哋一齊嘅時間,但係佢身體壞咗,要繼續用呢個身體太辛苦喇,所以我哋要同佢講再見啦。」
在醫院的長櫈上,她坐在我大腿哭了好一會,直至她說準備好,我才拖著她的小手來到病房,讓她跟爸爸告別。
我安排餐廳送一杯雪糕到病房,代爸爸請她吃最後一杯雪糕,希望在苦澀的別離中留下一點甜。她在爸爸旁邊甜滋滋的吃著雪糕,走時還跟爸爸輕快地揮動小手說「爸爸拜拜」。
再次告別是在爸爸的喪禮上,抱著女兒,我只是機械式跟著堂倌,呼喚著一聲聲「安心上路」。女兒卻跟爸爸說:「爸爸,我知道你個殼唔要啦,你依家自由自在啦」。後來,她跟我一起笑著按下按鈕,目送著棺木緩緩送入隔壁,直至消失於我們眼前。
你站穩,孩子也會站穩
關於死亡,眾說紛紜,有「上天堂得永生」;有「人死如燈滅」,we only live once。無論信哪一套也好,關鍵其實是安頓自身。因為無常的到訪總是猝不及防,做好準備,才能在突如其來的震撼中,靠著你的信念重新站穩。父母安定了,孩子也會隨之而站穩。
研究說,如果生者有一套關於死亡和來生的宗教或哲學觀念,而且真正相信之,並與孩子真誠地分享,他們才有能力理解這些觀念的複雜性。當他們有了概念後,又反過來能夠為哀悼中的大人提供協助。
死亡是人生無可避免的課題,既然命運選中我們的孩子提早經歷,也許我們敞開心扉,孩子也能透過死亡認識活著的真諦,在無常中修練平常心。
還好,我早有準備。你又有沒有讓你心中平安的一個信念?